第60章 那年羊年我话虎
年少时一个春节，刚刚搬了新居，似乎正值虎年，大哥买了两幅虎画，挂在饭厅的墙上。正欣赏着，突然被叫停，父亲说“拿下拿下”。说“下山虎”是饿虎，正要觅食，那是要吃人的，不祥，不宜挂。上山虎无妨，水足肉饱，“饱暖无食欲”，优哉游哉，倒是相安无事。
我暗自嘀咕，什么上山下山，一幅画而已，哪有那么多的玄机？小人不与大人辩，“入家随俗”，既成了老爹的家人，那就听他的话，拿下吧。大哥名叫“相龙”，生肖属虎，爱屋及乌，喜欢虎画，自是情理之中。我不属虎，但无碍“陈公好虎”。岁月悠悠，时隔经年，至今犹记其中有一幅虎画，旁侧题联“声威震大千”。儿时的眼光，觉得“庞然大物也”，钢牙利爪，圆瞳响尾，脑门上还写着一个大大的“王”字，虎虎生威，颇见气势，令人血脉偾张。
幼时的启蒙根深蒂固，出于对父亲的尊重，虑及“不听老人言，吃亏在眼前”，后来，自己也从无张贴虎画的念头。再后来，听说墙悬虎影，原是武人的专利，所谓“将门虎子”，那可是将帅之家的墙上饰物，我辈岂能生此念想？也罢，挂与不挂，见与不见，敬畏就在心里。我仍然分外垂青老虎，譬如虎牌蚊香、飞虎商标清凉油，但凡含有猛虎图案的纸盒子、铁盒子，都引发了我的收藏欲望。虎，百兽之王，素来象征勇敢和坚强。“狐假虎威”，狡猾如狐狸者，即深知虎之厉害、虎之非凡。兽犹如此，而况人乎？早在春秋战国时期，人们便以虎符作为调兵的凭证，上面用黄金刻上一只老虎。军帐之上，虎符在手，虎威凛凛，军令如山，焉敢不听？
狮子、老虎，均为猫科动物，都号称兽中之王，前者是“草原之王”，后者是“山林之王”，但与狮子盘踞非洲不同，中国是老虎的故乡。这让我颇感自豪，也因此对老虎添了几分亲切感。不知是谁给取的名字，“狮子”再大也是“子”，“老虎”再小亦称“老”，看来，给二者命名的“始作俑者”与我一样，都未免有些偏心，对本土兽类怀有特殊情感。或许正是这个因素，中国传统文化里，有关老虎的逸闻似乎比狮子多，形象也要好一些。人们谈及狮子，多半都与悍妇相关联，所谓“河东狮吼”“狮威胜虎”，说的都是妇人悍妒。把狮子与悍妇挂钩，我疑心这源于雄狮一般不参与捕猎，而是由雌狮担当此任。“莫道古人无学问，今人未必尽高明”，我常常感叹古人的睿智，他们的很多话都不是信口开河，那是有由来的啊！谈及老虎，形象则要“高大全”许多，譬如“卧虎藏龙”“龙腾虎跃”“虎踞龙盘”“龙吟虎啸”，“虎”常常与中华民族至尊之“龙”相提并论。或许，“狮虎文化”带有性别歧见，然而，从中亦足见老虎的不同凡响。
老虎一声长啸，气吞山河，八方震动，何故与小小的虫扯上关系，竟被称作“大虫”？凭空想象，我推断这说的是，老虎身段修长且有纹理，状若虫，但体形大，故名“大虫”。蛇被称为“长虫”，或许道理相同。查阅资料，感而慨之：没文化真可怕，必然要闹大笑话。有专家指出，古人用“虫”泛指一切动物，分为五类：禽为羽虫，兽为毛虫，龟为甲虫，鱼为鳞虫，人为倮虫。“大”有“为首”之意，比如称兄弟中排行第一的为“大哥”；“大”又是敬辞，比如称首领为“大王”。虎属毛虫类，又号称兽中之王，“大虫”就是毛虫之首领。古人还把“五虫”的首领与五行方位相配，西方之神即为白虎。有专家进而指出，将老虎称为“大虫”，最早形成于唐代，初衷是避讳，因为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祖父名叫李虎。时人为了找到一个可以替代的名字，便从古代经典《大戴礼记》里找出一个“五虫”的说法。
老虎被称作“大虫”，名字虽改，不损其貌。老虎中体型最大的东北虎，重者达300余公斤。而据说热带美洲的巨大犀金龟，为世界上最重的昆虫，也不过100克，仅相当于两个鸡蛋的重量。“适者生存”是求生之道，是自然界一切生物的“本能智慧”。环境不同，身体也应该随之改变。聪明的虎类自然如此，同是中国虎，东北虎比华南虎毛色淡、体毛长，正是为了适应东北的雪原风光与严寒气候。做虎要低调——毛色与环境相近，才不容易被猎枪和猎物发现；体毛与气候相宜，才不容易冻得直哆嗦。聪明的老虎还虚心好学，拜猫为师，学习捕食技巧。为防徒弟夺去饭碗或挑战师尊，一些为师者不到最后关头往往有所保留。猫怕打不过，就留了一手，没有教会老虎爬树的技能。当然，这是寓言，不同读者也会有不同解读。
一部生物史，就是一部人类心灵史。对于强者，人们常常既敬又畏。畏从何来？这既有面对本领落差，弱者在心理上油然而生的恐惧感，也有强者有时恃强凌弱的现实教训。老虎的确有能耐，但虎口大开就未免草木皆惊、空气凝滞。小到“养虎伤身”，大到“虎狼之邦”，人们在敬畏老虎之时，也对老虎产生了一些不快。尤为众所周知的是，近世以来，惩除贪官被称作“打老虎”。其实，此非虎之过，实在是贪婪者坏了老虎的好声誉！
时逢生肖羊年，想及老虎，一个性静若水，一个气势如火。大学毕业之际，辅导员李大勇先生在我的毕业纪念簿上写下一段文字，原文出自《老子》：“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，处众人之所恶，故几于道。居善地，心善渊，与善仁，言善信，政善治，事善能，动善时。夫唯不争，故无尤。”同一个地球，同一个梦想；同样要生存，同样谋发展。如果说，虎与羊，兽性发乎自然，无所谓善恶，但人作为万物灵长，则总该有个样子，做人做事，扬善抑恶，公权公用，不贪不私。不争不当争之物，不取非分内之财，自然“无尤”矣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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