瑟瑟想过年，特别想过年。
她巴巴地凑到嘉青面前：“我们去买灯笼炮竹吧。”
“买那些干嘛。”
“过年啊！在大门口贴红纸，挂红灯笼，然后放鞭炮！”瑟瑟兴致勃勃地比划着，“我看他们都这么过的。”
从前她走过许多地方，最终停留在柳城，也见过好几个新年。
可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个过客，匆匆路过，多扫一眼，感叹一声：他们过年好热闹的。
身上背负的，心中困顿的，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也是节日中的一人。
可今日，她突然生出一股冲动，强烈到她整个人都坐不住的冲动。
她想过新年，想要大家凑在一起，热热闹闹的过年。
但深山年岁旧，放眼望去不是白茫茫的雪就是枯萎的草色。
嘉青眸光深深地盯着她，犹如在耳边轻呢：“你为什么想过年？”
是因为对老和尚口中所描述的憧憬，是突然产生的兴趣，是一瞬即逝的热度。
只要他再多说几句，那股子冲动又会消失。
她向来是这样的。
“老和尚说过年很热闹，一家人团团圆圆的，一年到头都盼着这一天。”
“可你没有家人，白虎从来不离开你身侧，不需要团圆，也不必有期盼。”嘉青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醒了瑟瑟。
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思索：“好像，是这样子的，也没错……”
看吧，又是这样。
嘉青的眼底一闪而过失望。
“可是，可是我也期盼团圆，我也喜欢身边大家都在的感觉啊。”瑟瑟声音又轻又低，她又扯上了嘉青的袖子，两根细长的手指局促的摩挲着。
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团圆是什么意思，也没有人在她面前上演过何为合家团聚。
白虎不知情为何物，嘉青独来独往，老和尚独自在深山修行。
按道理来讲，她是不可能从身边之人身上学到，何为团圆。
嘉青的呼吸急促了几分，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循循诱导：“为什么期盼团圆，我们不都在你身边吗？”
“你们都在我身边，可我还有我娘……”瑟瑟神色暗淡，几乎垂泪，“我还有姐姐，我离开她们好久好久了。”
趴在一旁的白虎猛然抬起头，长大嘴巴，激动又克制地看向嘉青，寻求一个肯定。
嘉青对着白虎点点头。
这一次，她说的每一句话，她产生的每一丝感情，都不为外物为旁人所影响，那都是真实的来自她内心的。
小破庙里人不多，嘉青，老和尚，白虎，他们并没有思念的感情。
可就在这样的环境下，瑟瑟主动说出了自己期望团圆。
白虎高兴得在原地转了两圈，难道跟着老和尚扫雪真的有用？
这时候，门被敲响。
老和尚站在门外，温和微笑地看着他们：“看来，你们得下山过年了。”
山里终究是没有山下热闹，想要感受过年的气氛，自然还是得到凡尘俗世里去。
“不过在下山之前，还有一件事。”老和尚看向嘉青，嘉青点点头，牵起瑟瑟跟着老和尚走。
正堂里，雪花从屋顶上的漏洞里飘进来，在佛系上薄薄积了一层。
白虎也提出过要不要把屋顶补一补，被老和尚拒绝了。
他说，风吹雨打雪覆盖，是这座佛像的修行。
在瑟瑟和白虎不解的注视下，老和尚走到佛像前，在佛像盘腿而坐的位置伸手敲了敲，接着一个暗格就打开了。
“这，这是！”庞大浓郁的阴气扑面而来，熟悉的气息令瑟瑟神色巨变，她死死攥紧嘉青的手，连话都说不利索了，“这，这难道就是……”
“黑书。”嘉青说完了瑟瑟的未尽之意。
老和尚手中那本书，看起来平平无奇，就连封面上也未写一个字，可其散发出的强大气息都在说明此物并非凡尘之物。
黑书乃是酆都阴气最浓郁之处自然孕育出的至宝，寿数大概也就比天地小一些，哪怕未开神志，也是令人忌惮的存在。
白虎后退两步，恭敬又忌惮地匍匐在地上。
瑟瑟死死抓着嘉青，嘴巴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。
黑书啊！是黑书！她找了这么久的黑书！
激动之下，瑟瑟冲过去抓住老和尚的胡子，质问他：“你不是说书不在你这里吗！”
老和尚痛得老脸皱在一起，连忙朝着嘉青发出求救。
嘉青将两人隔开：“稍后再跟你解释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。”
他从老和尚手中取走黑书，黑书上的阴气在嘉青身边徘徊，似乎十分亲昵熟悉。
“把手给我。”嘉青朝着瑟瑟伸出另外一只手，眉目间难得有些严肃。
瑟瑟忐忑不安地吞了口唾沫，在白虎鼓励的注视中，缓缓将手放在了嘉青的掌心。
嘉青手掌大，轻而易举地就握住了瑟瑟两只手，他的声音如同温热的泉水在耳边划过：“闭上眼睛，不要害怕。”
瑟瑟依言闭上双眼，将自己全然托付给了嘉青。
白虎见黑书在嘉青手中自己翻动了起来，书页哗啦啦作响，小小的正堂里平地起风。
老和尚双手合十，嘴里念念有词。
“哗啦”，恍惚间，白虎似乎听到了锁链碰撞的声音，像是地狱里犯人受刑时的挣扎，又像是鬼差锁魂时的动作，最终变成了奈何桥两侧与栏杆相连的锁链，在那些沉在奈河里鬼魂们一声声的哭泣中，发出响动。
白虎不由感到一阵眩晕，下意识闭上眼睛，捂住耳朵，不听不看。
不知多久，风声渐息，锁链声也消失了，白虎这才敢张开眼睛。
黑书静静躺在嘉青手中，宛如死物。
嘉青松开瑟瑟的手，朝着她看去。
瑟瑟一抬头，一滴泪猝不及防从眼眶中掉落，砸在衣襟上。
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，她无声哭泣着，泪水布满了脸颊。
白虎凑过去，焦急地问：“怎么了怎么了，怎么还哭了呢！”
瑟瑟抹了把泪水，蹲下身抱着白虎呜咽哭泣。
她混沌了许久的灵魂终于清醒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充满了她的身躯，丰沛了她的情感。
这一刻，她才是真的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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