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悠然永远记得，在她掉下悬崖之前，徘徊在耳边长姐和未婚夫的笑声，紧握着传国玉玺鄙夷她的视线。
那是在嘲讽她的愚蠢，是啊，她若不蠢的话，又怎会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？
风声从耳边掠过，失重感并未让她觉得心慌，只有解脱的快感。
自小生于宫闱之中，她看多了勾心斗角，直至望见了那双澄澈的眼眸，可在一个时辰前，她才明白过来，就连那双眼睛都是骗人的，还有长姐素来关爱的眼神，也是假象。
若连家人的关怀，爱人的情意都是假的，那么，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的？
他们为了至高无上的帝位，选择背叛她。
既然如此，那便死吧，反正，什么都是假的。
宛如落叶的孤寂躯体，湮没在群山雾岚之中。
悬崖峭壁，纵是捕猎好手秃鹫也得命丧于此，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？
万历一年秋，刚登基半年的周女帝，在狩猎途中坠崖身亡，留有遗诏，禅位于长姐李悠梦，建国号康，史称永历帝。
重岚叠嶂，一处隐于山林间的书院耸立于群山之中，令人惊叹的是它悬于峭壁之上，与山体相连之处，只有半丈宽，如此还能屹立于绝壁之上，令人不由感叹世间自有的鬼斧神工。
刻有“阅”字的石排，屹然屹立于山门前，无人看守，却也无人敢擅闯。
一名女婢匆匆从药房出来，手中端着紫色药罐，脚下生风一般的掠过长廊，走进书院最北处的一间院子。
“药来了！”
紫衣小婢一声嚷，房门立刻被人由内打开，一口气将要递给塌前的大夫。
一路走来，药罐都被紫衣小婢用内功降温，现在正是适口、药效最佳，大夫拿过药，便直接灌进床上不停抽搐的女子口中。
中途女子吐了几口药，大夫灌药的动作却不见停，一口气灌完。
“好了，喝了药便没大碍了，不过，一个时辰后方才醒来。”
“多谢先生了。”小婢恭敬的作揖。
大夫司空捋着胡须，笑看照顾主子的小婢，“紫烟只有在这时候，才不会对老夫横眉顺眼啊！”
女子发病的事情惊动了山长夫妇，叶成夫妻匆忙而来，望着屋中一片狼藉，连忙看向病榻上的女子。
“司空，人怎么样了？”叶成问。
妻子云起早已去了床边看望女子。
望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，司空拉着人往外走。
站在长廊下，竹牌因为扇风涌动着，司空深深叹了口气，“老夫尽力了。”
深沉的叹息后，是可怕的沉默。
叶成那张历经沧桑的脸，也难得浮现出了哀伤，“她还有几个年头？”
捋着胡须，抬头望着风云涌动的天空，“五年，这是最多了。”
叶成不再询问，司空人称在世华佗，连他都救不了的人，那便是再无生还的可能了。
只是，她能够接受？
“她不得不接受。”司空突然开口，“命由天定，能让她活下来，就已是老天的恩赐了。”
世间万物，最是命数，由不得自己。
一个时辰后，床上的人悠然转醒，所有候在屋子里的人一拥而上，云起亲自将人扶起来。
“孩子，感觉怎么样？”
刚醒过来的李悠然，只觉得浑身瘫软，之前体内的烧灼感已经没有了。
“没事了，多谢山长和夫人的关心。”
听她这般说，众人凝重的脸色并未减轻，反倒透着一丝怪异。
握了握手掌，这次醒来，与之前发病的时候情况无异，可是，她却能感觉到，有什么东西，从体内流走了。
伸手示意紫烟倒杯水，冰冷的手指感觉到了温暖，反倒是不舍得喝了。
“我还有多长时间。”
倏然的问话，让屋内一片冷凝，紫烟率先回神，眼泪掉了下来。
“主子说什么胡话，您会长命百岁的！”
“长命百岁？”低压的嗓子透着嘲讽，“这些自欺欺人的话，我听的太多了，自古以来，女人的命比纸还薄。”
更何况是她这条捡回来的命。
坐在棋盘前的叶成，心思繁杂，坐了半个时辰，愣是没落一字。
“五年。”
终是落了一子，落子的声音在屋中回荡。
“五年……”李悠然失神的重复一遍，脸上忽然扬起笑，泪花浮现在眼眶，“老天待我不薄，五年，足够了。”
手指颤抖抚摸着左脸的凹凸不平，“也好，有些事情，是该早早了断，免得，我死不瞑目。”
话到了最后四个字的时候，充斥着无尽的恨意，扭曲的左脸颊，宛如从地狱盘上来的索命阎罗。
不过，她就是从地狱爬上来的，老天留着她这条命，就是为了报仇。
手掌狠狠攥紧，彻骨的痛遍布四肢百骸，愤怒之下，气血翻涌，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病气又涌了上来，一口血吐了出来，吓坏了众人。
紫烟赶紧把她手里的杯子抽回来，惊慌的为她顺着气，“主子，主子您放宽心，不能想以前那些事，不能想啊！”
深吸一口气，李悠然将心底的恨意重新压下去，她时刻告诉自己，不能恨，也不能想，全是为了这条命。
“没错，我要活着，只有活着，才能报仇。”
不断地提醒自己，体内的烧灼感才逐渐消散，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。
脉象平稳，司空才安心，收手凝重的望着她，“这次你控制的很好。”
喝了口水，将口中的腥味冲淡，李悠然缓缓睁开眼，锐利眸光瞥向司空，“我想跟您要个人。”
“白钰。”
夜半时分，弦月高挂，整座书院弥漫着宁静祥和，与此事外面纷争的局面形成鲜明对比。
一名头束玉冠，身着绿袍的儒雅男子，手执灯笼步入了庭院。
坐在窗边下棋的李悠然，听到响动只看了一眼，又专注于棋盘之上。
男子进入房间之前，将斗篷放置门外，免得病气过给屋里人，脱了鞋，放下等，才举足入房。
李悠然下棋，男子则在她旁边的桌上看医书，桌上是各种药草，还有制药工具，一整面墙均是药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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